弘愿寺为何未用印光大师校订的《观经四帖疏》

问:《观经四帖疏》,弘愿寺流通的版本,有一处说“汝一心正念直来,我能护汝!众不畏堕于水火之难。”印光大师在世时校订的版本是“汝一心正念直来,我能护汝!总不畏堕于水火之难。”这里“众”和“总”两个字用的不一样,为何不以印光大师的为准?

答:这个问题要回答,三言两语说不明白。弘愿寺流通的善导大师《观经疏》,确实和印光大师当年在灵岩山校订的本子不一样。

先就这段话来说,“众”和“总”字的不同。

这两个字,意思有相通的地方。“众”的意思是众多,引申为一切、种种、皆等等;“总”,也是通通的意思,所以两个字意思几乎一样。虽然说一样,但是当年善导大师到底用的是哪一个字呢?依我们所看到的版本,《大正藏》也好,或者用日本净土宗、日本净土真宗,还有日本有关净土教派的图书馆藏书的版本来核对的话,都是“众”这个字。

印光大师当年看到这个字,或许觉得“众”这个字让人感觉是“众人”的意思,怕有人理解不了,不明确,“这里是不是抄写经文有所错漏”,就把它改写,用“总”字来替换,当然是不是这样还要去查一下。但其实这里是不必换的。因为“众”这个字,善导大师的文风就是这样,不必换。既然两个字意思差不多,为什么一定要换呢?我们也不能肯定说一定是人家当时把这个字抄错了,只要讲得通,用“众”字就可以了。我稍微查了一下,《观经疏》有六处是和这个“众”字相关的。如果说这里可能是抄错了,那要替换的话是不是都要换?

第一处,《圣教集》第484页最后一行开始,“除斯以外,更无别体,纵使无穷八相,名号尘沙,克体而论,众归化摄”,阿弥陀佛是报佛,其他的无穷八相,名号很多,如果从它的本体来说,这些所谓无穷八相的示现,都属于化佛。“众归化佛”,这个“众”也是“总”的意思,总的都归于化佛范围之内。我们从《观经疏》别处的用文,就能感受到善导大师的文笔,这是他一贯的用法,所以不必改。

第二处,在《圣教集》第493页倒数第二行,解释“如是我闻”,“业果法然,众无错失,又称为‘是’”,业因果报是法然如是的道理,不会有差错的。“众”也是总的意思;“众无错失”,也就是总无错失,一切都不会出差错的,总是这样子。这是第二处,也是一个“众”字。

第三处,在《圣教集》第649页第一行开始。“若佛所有言说,即是正教、正义、正行、正解、正业、正智;若多若少,众不问菩萨、人天等定其是非也”,这又用了一个“众”字,就是总的意思。如果佛讲的都是正确的,不管讲多讲少,总不会拿佛讲的话去问菩萨和人天,说“你看佛讲的对不对?”肯定是以佛的为标准,以佛教来决定到底是正还是不正。这里同样是一个“众”字,“众不问菩萨、人天等定其是非也”。

第四处,《圣教集》第651页第三行,“若实是菩萨者,众不违佛教也”,还是“众”,这个“众”不是众生,也不是众人,是通通、总、一切的意思。如果真是菩萨,所说的话绝对不会跟佛唱反调,一切通通不会违背佛的教导。也是这个“众”字。

第五处,《圣教集》第653页最后一行,正定业之文,这一句可能大家更熟悉一些。“若行后杂行,即心常间断,虽可回向得生,众名疏杂之行也”,这里的“众”,如果换为“总”字理解也可以,“总名疏杂之行也”,理解也挺顺。所以,我们引用这么多,说明这是善导大师通常的用法,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文风习惯,这些就不必改。

第六处,就是这里所引用的,“众不畏堕于水火之难”,一切都不用害怕会堕于水火当中,受贪瞋水火的灾难。

说到这里,需要作点延伸说明。当初印光大师见到《观经疏》,觉得非常好,初读之下,可能感觉其中有些文句、字词或许不太通顺,或许觉得会有让人比较模糊的地方。因为古代经文都是靠人抄写,按照一般的规律,抄写时间长了,或许就有一些讹脱错漏的地方,“乌焉成马”,乌、焉、马,这些字都差不多,几经传抄很容易写错。所以,印光大师根据他的理解,很用心地把一些字作了调整,像这里的“众”就换为“总”。如果仔细地对照这两个版本,就会发现差别的地方还是蛮多的。

我想这里有它客观的原因。首先,印光大师本身的用意是非常好的,他希望这个本子能够通顺,也能更加方便大家阅读,这是大师的用意。但是在大师的时代,文献资料不够发达,没有多种版本,更不要谈古本。如果校对资料有更好的古本,比如说敦煌石窟的藏经,比日本现在保留的时间更早的,上面记载的就是这样,至少从文献学的立场上,它是站得住脚的,因为它时间比较早,靠善导大师更近,准确度更高。如果没有古本,就缺乏了客观的依据,在中国没有相应的版本可以核对,这是先天的不足。

那资料不够的话,校对怎么参考?所以印光大师也是从通途的、一般性的文章的句法、章法、结构、上下关系等等来理一理。这样,如果对于一般的著作还可以,但对于善导大师《观经疏》,显然依据上不够严谨、严密,因为这是一部非常严肃,也非常有深义的净土宗教典,所以应该深究它的义理。

印光大师本身的学识德行、智慧都很够,不过不是专门就善导大师的著作作专门的研究,所以,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有一些客观的不足。那效果呢,有些看起来比较通顺的,我们用的本子也可以,印光大师这个本子也是可以的;但有些关键性的地方就不可以改,最有名的就是关于四十八愿的解释。

问:弘愿寺用的版本“四十八愿,一一愿言”,是不是错了,应该用印光大师校订的版本 “四十八愿,有一愿言”?

答:《观经疏·玄义分》,在《圣教集》第484页,“《无量寿经》云:‘法藏比丘在世饶王佛所行菩萨道时,发四十八愿,一一愿言:若我得佛,十方众生,称我名号,愿生我国,下至十念,若不生者,不取正觉’”,关于这里的“一一愿言”,如果查对印光大师的版本,他用的是“有一愿言”。我们简单一看,印光大师讲的有道理。为什么呢?怎么能说四十八愿每一条愿都讲这个,这不显然错了吗?应该是“有一愿言”啊,应该四十八愿当中有一愿是这么讲,这个比较顺文句。但其实这个地方有深义,这里一字之差,差距就远了。

其实,这一句话不是我们今天才有这样的疑惑,在距今八九百年的日本,法然上人时代就有。在《法然上人全集》里有这样的记载,大家也在讨论这句话,“这个地方怎么说‘一一愿言’?”

当时就有几个答案,其中有说“这里应该是‘有一愿言’,这个‘一’字可能是抄写错误”,又有说“可能是‘云一愿言’,四十八愿云,这个也可能是抄写错误”,还有说“这也是‘一一愿言’,不过这‘一一愿言’是就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来说的。第一句话说‘若我成佛’,最后一句话说‘不取正觉’,你看每一条愿第一句话都是这样,不过这里把它引用过来,专门说十八愿而已”。

这几个人讲的不都有道理吗?他们就问法然上人。法然上人说,“四十八愿的意思,每一条愿每一条愿都指归到第十八愿,以第十八愿为核心,所以这里就说‘一一愿言’”。很显然,法然上人的理解更加透彻,对第四十八愿的根本精神把握到精髓。

这样的理解会不会是偏差?会不会说本来就是“有一愿言”抄错的呢?我们可以另外找善导大师的话来作为旁证,就是《定善义》当中所说到的,“四十八愿中,唯明专念弥陀名号得生”。在《圣教集》第615页,这两句话可以说义理是一模一样的,四十八愿只说了一件事情,“唯明专念弥陀名号得生”,“专念弥陀名号得生”就是第十八愿。所以,依善导大师的思想,四十八愿皆归在第十八愿,这里讲‘一一愿言’,和那里说‘四十八愿唯名专念弥陀名号’,道理是一样的。

同时,《法事赞》里也有两句,“弘誓多门四十八,偏标念佛最为亲”,也说四十八愿偏标念佛,这和“四十八愿唯明专念”,“四十八愿一一愿言”都是一样的意思。

从此可知善导大师《观经疏》不是一般性的著作,看文句感觉可能错了,但要特别慎重,善导大师自己就说了,“一句一字不可加减,欲写者一如经法”。如果是一般的著作,作文句修饰或许还没有什么大问题,但是善导大师的著作那要特别谨慎。

而且从教理上来说,引用“一一愿言”这一段文,是要证明阿弥陀佛是报佛。前面引用了《大乘同性经》直接来证明净土成佛是报佛报土,接下来引用《无量寿经》,是要说明因愿酬报,“即是酬因之身也”。这个酬因之身,他成为报佛,如果是“发四十八愿,有一愿言”,用这一条愿来证明他是报佛,这样也讲不明白,必须四十八愿圆满成就,酬四十八愿总体之因而成就这样的佛;不过这四十八愿总体成就,其中的根本都归属、指向第十八愿。所以,“发四十八愿,一一愿言”,这样就说得比较圆满。如果说“发四十八愿,有一愿言”,那别的四十七愿有没有成呢?所以,这里一定是以四十八愿总体成就所成的佛来证明他是报佛,这才能说得过去,不是说把四十八愿抽出一条愿,说这一条愿成了,成的是这个报佛。而且酬因之身,也不是酬的这一条因,而是酬总的四十八愿,不过以这一条为根本。

问:都说印光大师是大势至菩萨的化身,大势至菩萨那么大的智慧,为什么这里好像还不是很清楚呢?

答:我想这也有三点可以说。

第一,印光大师虽然是大势至菩萨示现,但善导大师是阿弥陀佛的化身,如果菩萨示现不知道佛的境界,这也是正常的。当然我们这样说,有点凡夫在测度,是不够严肃、严谨的,但因为有人会有这个想法。

第二,也可能是示现不知道,用来反证这一部《观经疏》,弥陀化身善导大师所写的,确实是一句一字不可加减。他是一种示现,以印光大师这样的身份、这样的德望、这样的智慧,尚且有这样不足、缺陷的地方,让我们觉得“这个要警惕,我们更不可以轻心怠慢”,所以这是烘托、陪衬。这正是大势至菩萨智慧、慈悲的地方,菩萨度众生不会说考虑自己的面子,是以众生利益为根本出发点。

第三,菩萨示现是按常途化道,就是按常规性的,不会示现奇异。所以,如果按照世间常规的行为方式来看,在当时文献不足的情况下,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。所以,对于菩萨慈悲度众生,不必作过多的神异性的猜测、推想,就是按照常规性的度化众生这样来理解,不然就不称为菩萨示现了。

另外,说明一下关于校对经籍的常规办法。

依次来讲,第一,最好是有古本。比如我们现在手上流行的这个本子,用的是《大正藏》的藏本,同时也核对了日本净土宗、净土真宗,还有日本净土教其他图书馆的藏本,因为历史上日本净土教发达,文献保存得比较完整。通过好几种版本的对照,形成目前弘愿寺流行的本子,所以它是有参考资料的。如果有比这个更早的古本,那当然我们要用古本;没有的话,就依现在流行的这个本子。这个本子至少八九百年都是这样。关于“一一愿言”,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在讨论了,所以我们就知道,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,并不是后来变化的。

第二,如果没有更早的古本,就看有没有差不多同样时代的重本,就是别的藏本。比如净土宗的藏本,还有净土真宗的藏本,或者其他宗派的藏本,时代都差不多,那也可以对照。这是第二个原则。

第三,如果重本也没有,只有一个孤本,那又怎么校对呢?有对照就更好了,没有怎么校对呢?那就是对目前这本书要前后对比,前后是否有一致性的地方,或者有明显错漏的地方,对这本书的文句、文脉、文气、文风,还有它的义理进行梳理,这样来对照。

第四,对照作者其他的著作。比如善导大师,除了《观经疏》之外还有别的著作,别的著作中有这个用法,或者在教理上有相关、相通的地方,也可以拿来作为校对。像刚才我就引用了《法事赞》这一段,“弘誓多门四十八,偏标念佛最为亲”。当然要看你校对哪个地方,比如《观经疏》中有对《阿弥陀经》的解释,同样,《法事赞》中也有对《阿弥陀经》往生正因这一段核心经文的解释,这样都可以拿在一起作对比,来看它的义理、文句。这就是同一个人另外的著作也可以拿来核对。

这种校对,一般有几个方面。一是文法,文字用法有一致的地方,或者用语的习惯、文章句式,像不像善导大师的风格,我们会有感觉,这是文法。二是义理,它的道理是不是这样。比如刚才说“四十八愿,一一愿言”,下面说“四十八愿,唯明专念弥陀名号得生”,义理上有一脉相承的关系,而且文句、文义也非常清晰,就可以拿来作为证明,证明这个地方不可以改为“有一愿言”,这是方法。

第五,以佛教的通规和常识来校对。佛经或者祖师教典有它共同的规则,如果明显违背通规了,也可以发现它这里可能有瑕疵。

第六,一般性的语言规则也可以作为校对。这个语言规则,可以讲,它起的作用是最轻微的。像刚才讲的“众”和“总”,这个“众”字,善导大师就是这么用的,我们引用了六处之多的文句来证明他是这样用的。而且古代跟现代可能不一样,还有个人表达也不一样,这里可能需要多多地揣摩、理解。

如果从这几点来看,印光大师当初对《观经疏》的发心校勘,可能更多的是从语言规则和佛法的通规这一方面,因为他有客观的不足,没有古本、重本这些前后的参考资料,另外他也不是专门研究。所以,我们不能以后责前,现在是因为有这些方便的资料,也作专门的研究来学习,如果有印光大师的智慧那就更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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